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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d2();翌日,天未破晓,赵元长便带着北辰司的人马去到西石涌。这是出了西水门,在汴河西段的一个乱石泽滩。平日里那岸边一片荒芜,杂草丛生,涌流污浊,臭气熏天,岸边多有死禽、粪便、垃圾,一般人都很少到这里来。

此时,污浊的潮水渐渐退去,天边渐渐泛白,更能看清泽滩上的淤泥和乱石。赵元长与北辰司的司役仔细观察了西石涌附近一带,确实如伍麻子所言,不时也有死了的家禽、废品、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飘过,很难想象开封城内一片繁荣,而城外却如此悲凉。

赵元长顺着河涌上下游方向看,上游连接的是村庄,下游便是通往开封,而这附近除了一些小山坡也再无别的人家住处。

然后,赵元长带了一小队人顺流而上走了好些路,来到一个小村庄。村庄非常破落,残败不堪。他随意问了一个老妇人,得知村里的壮丁基本上都被征召入伍,现在还在村里的就只是一些妇孺、老人、孩子还有一些行动不便的人。村里的人也只能靠普通的耕种和散养家禽畜生为生,有时把这些耕种的粮食拿到城里卖。只可惜,连日的旱情导致农作物失收,连家禽畜生也养不起。很多家禽甚至直接饿死。而饿死的家禽畜生没有办法尽快处理,加上天气炎热,腐烂迅速,村里的人也只能把一些腐烂发臭的家禽畜生直接丢尽河涌里,所以就有了伍麻子所说的,在西石涌下游捡到的死猪和家禽。

赵元长查看了村里的房屋,都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发现挨着村子的一处山林,飘来了一道若隐若现的白烟。赵元长眉头蹙了一下,往白烟飘来的地方望去,只见丛林茂密,相互遮蔽。敏感的他心中生疑,便向村里的人打听。只见一位老妪,衣衫褴褛地坐在一所破屋前,赵元长快步走向前去,指着白烟飘出的地方,客气地问道:“这位婆婆,请问山林那边住着什么人家?为何有白烟飘出?”

老婆婆看了看赵元长指着的地方,再四处看看周围的环境,突然变得神情紧张。她轻轻地靠在赵元长的耳边轻轻地说,“那里头有妖。”

赵元长眉头紧皱,继续问到:“什么妖?”

只见老婆婆眼里满是惊悚,连忙撒手摇头走开,慌里慌张地一瘸一瘸回到屋子里。赵元长的问题似乎触碰到了她忌讳的底线。于是他又走到一家的门口问了另一个妇人,而那妇人一听到山林二字,便直接关上了门,不予回答。他连续问了好几家,但整个村子似乎都对那个山林讳莫如深,这让赵元长更加确信山林里有问题。于是他便让其他人在村庄待命,而自己则与林刊一同前往山林里去。

赵元长走到那山林的入口,他先是从上打量,发现树木茂密,确实是很好的隐身之处。然后他再往地上仔细查验,发现有一道浅浅的窄窄的轨迹。他蹲了下来,用手摸了摸地面,又捏起了一点泥土嗅了一下,似乎有了些眉目。赵元长拔出琉璃剑,示意林刊要警惕,前方可能有危险,然后便走进了山林里,林刊紧随其后。

赵元长又在林子里发现有些地方的草被碾轧过并形成一条长长浅浅的痕迹,他便顺着条痕迹走,突然之间,那痕迹消失了。赵元长轻轻举起右手,示意林刊停下,两人小心翼翼地四处环顾,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山洞,外面有些树叶遮掩,但显然那不是自然生长的叶子,而是有人刻意为之,而那白烟也是从那里出来的。赵元长再次示意林刊要轻声,小心,注意危险,然后便轻轻拨开那树叶走进那山洞。

接着,赵元长和林刊沿着洞口透进来的一些光线,走进了山洞。他们在山洞里头走了一小段昏暗的路,就看到有些火光。两人眼神对视了一下,互相提醒要警惕前方危险。他们再走深一点,就看到有些用火把弄成的灯挂在石壁上,显然这个地方有人来布置过。

赵元长和林刊继续往前走,道路就越走越宽了。快到道路尽头,有一个出口,出口处透出来更光亮的光。赵元长穿过这个出口,发现在这个山洞里头居然有大圆祭坛,祭坛四周放着用高脚木架,木架之上是生了火的铁盆。环绕祭坛周围的石壁之上都放着一些鬼神木像,诡异狰狞,让人毛发惊悚,背脊发凉,倍增寒意。阴暗潮湿的山洞里面还夹着丝丝的血臭腥恶,赵元长顺着这些味道,沿着祭坛的边沿走到了对面,发现还有一个被锁着的小暗室。他从门缝里往暗室窥视,里面竟然蜷缩了数名衣不蔽体,披头散发的人。

赵元长大惊,准备试图打开门锁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的林刊突然一声惨叫,赵元长迅速转过身来,只见那林刊突然倒下,而他背后竟然站着一个戴着鬼神面具的神秘人。

神秘人也举起木棍企图向赵元长挥去,赵元长一个快速闪避,挥出琉璃宝剑,挡住了木棍的攻击,“咔嚓”一声,木棍应声断成两段。神秘人见状,迅速往祭坛方向后撤,赵元长一个轻功便跳上了祭坛,截住了神秘人的退路。此时,神秘人也从身后拨出一把短剑,一边与赵元长对视,一边不断地挪动自己的脚步,随时迎战。

赵元长在祭坛上大喝一声:“你是何人?”

神秘人默不作声,快速用短剑刺向赵元长。赵元长用琉璃剑挡开神秘人的袭击,然后快速闪避,但神秘人依然穷追不舍,不断向赵元长挥剑攻击。看招式,此人也是个练家子。几招之后,神秘人转身剑指赵元长。

赵元长一脚踢开神秘人手中的剑,然后一个跃身快速转到神秘人的身后,手中的琉璃剑倏地击中了神秘人的背部,裂帛一声,神秘人的衣服开了一口,绽出了一抹鲜红,可见皮肉。

神秘人“啊”地一声,倒在地上,全身颤抖。虽不见容貌,但也能感觉到他的背后的剧痛。

赵元长一边走向倒地的神秘人,一边用琉璃剑指着神秘人,冷冷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只见那神秘人在地上匍匐几步,却突然一个急翻身,把一些不知名的香味粉末洒向赵元长。

赵元长没有反应过来,被粉末刺激了双眼,一时之间只能看到模糊黑影。赵元长不停挥手想驱散粉末。不料,此时神秘人趁机向赵元长扑过去。

赵元长听声躲避过来,准备运力之际,竟然发现自己全身无力,突然头昏。赵元长知道大事不妙,但依然保持冷静,全神贯注地听神秘人攻击声音的方向,准备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回击。

危急之际,赵元长却顿时天旋地转,他双脚无力跪倒在地。神秘人见时机来了,便拾起地上的短剑向赵元长刺去。眼看神秘人的短剑快刺到赵元长时,他一个快速仰身躲过攻击,然后用尽全力以琉璃剑在神秘人的下腹划过,只见血花四射,飞溅到赵元长的脸上。

一剑定胜负,神秘人连呼喊力量都没有,便倒在了地上。

此一役,耗尽了赵元长全身力气。他奋力站起来,却是徒然。他的视力渐渐模糊,在彻底倒下一刻。他无意触碰到一处机关,“轰隆”一声,连人带剑,重重地掉进了一个暗道里。一时间,赵元长都分不清自己是跌进敌人的困兽陷阱,还是坠入生命尽头的轮回。他的眼睛随着暗门关闭而渐渐合上,最后的意识只停留在暗门那一线似与人间隔绝的微光上。

赵元长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片混沌中,像个陀螺似地,在空中不断旋转。直到远方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旋转才慢慢停下来,然后身体渐渐下沉到地面。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才有了活着的踏实的感觉。

“赵元长,赵元长……”

赵元长慢慢睁开眼睛,呼唤他的人,容貌也越来越清晰。啊,是贺一一?她怎么会在这?这是幻觉吗?赵元长想要挪动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始终软弱无力。

“你先别动。”贺一一轻声地说道。这时,赵元长方确认,在自己眼前的果真是贺一一,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只见贺一一坐在赵元长的旁边,双手拿着一块手帕在搓着什么。

“你在搓什么?你怎么会在这?”赵元长虽然身体动不了,但头脑却清晰了许多,他用一如既往地审问口吻问道。

“你中了乌羽迷香。我搓的是解这种迷香的草药紫纱。紫纱乌羽本属同株,紫纱为茎,入药可治目眩喘鸣,解毒清热;乌羽为叶,轻量入药有镇咳作用,但量多会使人出现幻觉,甚至麻醉昏迷,如不慎食用了乌羽,可以用紫纱的青汁来缓解。”

“那你怎么会在这儿?”赵元长继续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也是因为紫纱乌羽……”贺一一一边搓,一边说。

时间需要倒回到昨夜。贺一一被赵元长训斥之后,带着沮丧和不甘回家。一路上,她始终回想起自己走访过的香铺,发现尽管歹徒专向那些有水萏香和豆蔻香气的女孩下手,他又怎么能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把人带走呢?想到这里,贺一一便想要折返龙归南,然后尝试模拟失踪女孩走过的路径,看看还能发现什么。

贺一一想得入神,却不知不觉走到了玉香瑶门前,原来那龙归南与玉香瑶只是一街之隔,拐个弯便到了。她本想离去,不料却撞到一对准备上马车的醉酒男女。醉酒男子怒斥了贺一一一番之后,搂着玉香瑶的女子上了车。

而贺一一碰巧闻到他们身上有乌羽的气味,便想起以前和爷爷到山上抓野味时,就是用乌羽掺和在诱饵之中,迷魂它们。贺一一诧异,这种能让人产生幻觉,迷魂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于是她便尾随马车,去到一处华贵的私宅。那私宅门外有部曲看着,贺一一琢磨兴许是什么达官贵人的别院。当时,没有多想的贺一一就直接离开了。

可这个乌羽的气味,让贺一一很是在意,彻夜难眠。

“……我本想今早去一趟北辰司跟你说这件事,但我后来才知道天还未亮,你就去了西石涌。这反而让我想到了,西石涌上游的一处山林,长了好多紫纱乌羽,当年我就和爷爷是用这里的乌羽抓野味的,然后我便借了邻居家的马赶到这山林来。”

这山林不大,却分了前山与后山。赵元长走的是前山,而贺一一走的是后山,所以贺一一来时并没有遇上北辰司的人,而这暗道恰恰就是通往后山的一个入口。

随后,贺一一暂停搓药,从腰间拿出一个香囊,继续说道:“我刚到这山下,就捡到了这个,然后我就沿着一些模糊的车辙,还有气味,找到了这山洞。”

“所以你就进来了?你胆子真够大的!”赵元长哼哼说道。

“我想走的,但突然洞里传来一声响,把马给吓跑了。”贺一一一副无奈的神情看着赵元长,放下香囊,然后继续一边搓手里的药,一边说:“反正马都跑了,我看洞里还有一点火光,还不如进洞里看看,结果就发现你了。”

语音刚落,贺一一调皮地看了赵元长一眼,不禁偷偷轻笑,然后带着一点嘲讽的意味,笑着说“没想到,那声巨响竟然是你!不过,赵元长,你不是有金刚不败之身嘛,怎么落得如此田地?”

赵元长看着贺一一,心里的庆幸感远远大于尴尬。他先是一脸严肃,用鄙视且略带点愤怒的眼神瞥了贺一一一眼,然后把头轻轻地侧到一边去,嘴角却不禁微微上翘,但很快又把嘴边的弧线收了回来,快到几乎没有人能看见,平静地说道:“北辰司的人,也是人,不是神!”

“哦!总算说人话了!”贺一一调侃道。

过了一会儿,贺一一看了看手上的布团,然后让赵元长张开嘴巴,“来,把这个喝下去。”随后,她小心翼翼地从布团里挤出青汁,一点点地滴进赵元长的嘴里。赵元长看着此时此刻的贺一一,虽洞里灯光昏暗,却把她的脸照得如此可爱。

青汁很是苦涩,尽管赵元长已经克制住那眉头上的皱蹙,但还是被贺一一发现。

“是有点苦,忍着点吧!你一个大男人,还是北辰司的指挥使,你还怕这点苦吗?”贺一一一边挤着青汁,一边还不忘怼赵元长。

赵元长心里本来是充满感激的情绪,却又被贺一一的话给压下去了。让他不禁怀疑,贺一一的温柔到底是否真实存在。

“喝完这个,就会慢慢恢复了。”刀子嘴豆腐心的贺一一,语气又忽然平和起来。

“你懂得还挺多的。”赵元长一边看着贺一一,一边轻轻地说道。

贺一一轻蔑地瞟了赵元长一眼,用一副教导的语气说道:“经验源于生活。这山林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你的师傅。”

语毕,她便收起了挤完青汁的布团,然后用衣袖帮赵元长轻轻地抹走嘴边的青汁。

只这一抹,更像是温柔的指尖撩弄了赵元长的心弦,丝丝入扣,声声似月;也像柔软的一抹清风,吹动了帘落,唤他到窗前。他安静地看着贺一一,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怕惊扰了眼前静谧柔美的画面。

刹那,贺一一的目光也恰好落在了他的瞳孔里。她莫名地停下了一切的动作,注视着赵元长那张比往日要柔软许多的脸庞。

原来,他也有温俊的一面!

原来,她也有温婉的一面!

两人对视良久,连呼吸都变得缓慢并趋于静止,暖暖的温度一瞬间填满了整个潮湿阴冷的山洞。赵元长突然想起那晚,也是在林间,把贺一一从泥里挖出来的惊险瞬间。一时间,他也分不清谁是谁的守护神了。

突然,贺一一回过神来,她带着一点羞涩缩手,然后胡乱地整理了一下布团,就坐到不远处,假装镇定地说道:“再过一炷香,你就能活动了。”

“谢谢。”赵元长很快接过贺一一的话,毫不吝啬地说。

“呵,难得!”贺一一有点不习惯赵元长跟自己说谢谢,便嗤笑一声,然后又摆出一副蔑视的姿态,问道“对了,你怎么弄得如此狼狈啊?”

赵元长想起山洞里的情形,以及林刊还晕倒在上面生死未卜,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肃穆起来。他娓娓地把刚刚的经历跟贺一一复述一遍,然后让贺一一从他的腰间找到信号弹到洞外发射,请求留守在村庄的北辰司弟兄救援。

“左边点,再稍稍往左一点……”

贺一一第一次摸除爷爷以外的男人的腰,脸上不禁面红耳赤,心跳也加快,一时手抖,戳到赵元长的笑穴,赵元长忍不住噗嗤地笑了一声。

贺一一先是吓了一跳,又觉得不好意思。但很快,她的小眼珠子又转动起来,然后对着赵元长,“不怀好意”地调皮一笑:“原来,赫赫有名的北辰司指挥使赵元长,竟然是怕挠痒痒!!!”语毕,她便竖起了食指,作出挠痒痒的姿势。

“贺一一,你想干嘛?”

“没!就是想……”

贺一一邪魅一笑,然后往赵元长的腰间再戳了一下,得意洋洋地说道:“叫你凶我?我挠死你!”

赵元长紧闭双眼死死忍住,“住手!别乱摸!”

“谁乱摸?这叫天道好轮回!”贺一一便再戳一遍,两遍,“哈哈,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

赵元长终于没忍住,紧闭的双唇终于克制不住,喷出噗嗤一声。

看着自己占据上风,贺一一鬼魅地在旁边呵呵大笑起来。“还凶不凶我了?”

贺一一似乎意犹未尽,再往赵元长的侧腰戳。

未料,赵元长体质比普通人好,喝了紫纱青汁之后,比普通人也恢复得更快些,双手已经慢慢有了力气,能够缓慢活动了。他防御性地一手把贺一一的手腕抓住,用力一拉。贺一一顿时失去平衡,整个人向赵元长倒去。

贺一一防护性地用另一只着地,刚刚够支撑自己的身体。顷刻,两人的鼻尖却刚好碰上,彼此双唇只有毫厘之距,却能感受到对方唇间的温度。

霎时间,赵元长和贺一一都屏住了呼吸,山洞里安静得只听见两人怦然跳动的心声。两人目光流转,宛如星河。桃花点点,吹落明湖,涟漪阵阵,荡漾心房。

两人都保持了沉默,舍不得离开彼此的眸光。

良久,贺一一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小心翼翼地抿住嘴唇,然后尝试着,战战兢兢地缓缓从地面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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