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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z市乡下大多有初一十五烧香的习俗。
当地的祠堂、庙宇诸多:太公庙、华公庙、严公庙等都是本土的道教的,几乎隔了三四里坐落一座,这些庙宇谈不上多大,平日香火也不旺——乡下居住的人本就日渐稀少了。只是人们怀有敬畏之心,每年都会捐款来整修,因而小庙气象颇为庄严,色调艳丽。
拜神的供品根据时节、时令各有不同,酒、米饭、鸡与猪肉都是过年过节才有的,一般就是面、水果、饼干糖果。
十五元宵节,大清早,高瞻便提着盛放着猪肉米饭的绿色的编制篮子,把附近的庙都拜遍了。
他家紧挨着文公庙,文公庙小小窄窄的,来烧香的人却不少,香、烛挤在小炉子竟起火了。
高瞻便熟练的从家里拉着水管出来灭火,平日里做惯了。等人少了些,他还要去铲灰,元宝纸是在类似旧时炼丹炉的香炉里烧的,烧多了纸灰也就多了,要及时清理干净。
并非义务要做的,只是高瞻从父亲那接手了这活,常年累月都这么做着。
冬季日头足,檐梁下用于祝颂子孙众多的金色繁体“螽斯衍庆”四个字,在光下熠熠生辉,与埋头铲灰的高瞻额上汗珠一样亮。
江澹将院里掉落的小红灯笼挂饰捡起,重新挂回树上,见高瞻在墙外洗手,唤他赶紧回房换身衣服,顺便叫阿怜下来吃午饭。
高应怜的房间也在二楼。
她的房门半掩。
高瞻指节轻扣门,她来拉门把手,调皮的做了个绅士弯腰礼仪,“我亲爱的哥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高瞻拨了拨她耳边的蝴蝶发夹,蝶翅颤颤摇摇,像要活过来了,他好笑道:“没事不能找你吗?”
“不饿吗?”
“还记得现在几点了吗?在忙什么不去吃饭?”
“我不饿嘛。”高应怜嘟嘴小声嘀咕着,见他静静凝视着自己,连忙转移注意力,说:“我在看旬安姐给我买的礼物。”
“嗯?”
“是很多发夹跟水晶球哦。”
高应怜拉着她哥进来,给他看收纳首饰盒的发夹与柜子上满满一排的水晶球。
这柜子比高瞻那房间的大多了,几乎占据了大半的墙面,除了书与各种饰品摆具,剩余的三分之一是空着的。
从哈尔滨回来,严旬安也托了高瞻转交了给高应怜买的礼物,只是后来她又让人陆陆续续送来了一些包裹,高应怜只当着大家的面拆开了一部分,多是小饰品。
因而高民江澹也没说什么。
他们不大懂,就连高应怜也以为这些小玩意价格不贵。
昨天高瞻在县城与严旬安约会结束后,又给她带回来了二十几份礼物。
全是水晶球与发夹。
水晶球内模型各异:精致的城堡、翩翩起舞的芭蕾舞者、杨帆起来的小白船、开着花的仙人掌等,它们被高应怜挨个拿起倒置又放下。雪花簌簌飘落,在小小的水晶球世界里、在午时灿烂的阳光中呈现出梦幻与美好来。
“哥,好看吧?”
高瞻点头。
高应怜眼睛亮亮的,待雪花完全落下了,她捧起最左边的一个水晶球,这水晶球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份了,玻璃表面有几道磨损痕迹,底座硅胶也发黄了不少。
“我已经很久没许愿了。”高应怜说。
这个水晶球是高瞻买给她的。
当时高应怜才六岁,江澹突然发烧要去县城住院治疗,高民只能匆忙叮嘱拜托年幼儿子照顾着更年幼的女儿。
高应怜一向乖巧,却也还是孩子,那天不知怎么的非要找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高瞻哄劝都止不住她的金疙瘩,又心疼又着急,只能妥协说带她去“找妈妈”。
高瞻很少晚上出来,他晚上也有不少事情要做,干家务活照看妹妹,还要忙自己的事如写作业,练字等。
揣着手电筒背着妹妹出门,高瞻沿着小道一直走,走过小卖部——有阿伯阿婶问他们去哪,他闷声回道找妈妈,走过田野,走过桦树林,走到铁路边,黑白相间的横杠落下来了,有火车要经过,火车灯雪亮雪亮的,从很远就能看到,看得让人眼睛发涨发酸。
高瞻走了很久,止步于镇上,彼时的高应怜却比他还要累还要困,在他背上耷拉着眼皮,眼角上还有泪水的痕迹,仍小声模糊哽咽着要妈妈,高瞻只能在一家精品店买了个水晶球哄她说:现在对着水晶球许愿,等她醒来就能见到妈妈了。
她握着水晶球,直到睡觉都没松开过。
果然,第二天妈妈就回来了。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水晶球许的愿望大多都能实现,当然,她也后知后觉知晓是高瞻偷听了她的喁喁私语,竭尽全力给她摘星星捞月亮。
“现在没有愿望了吗?”高瞻问。
高应怜点头,又摇了摇头,背着手绕了两圈,弹珠似的圆溜溜的黑眼珠子转阿转,最终她说:“我希望哥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女孩古灵精怪,时而淘气得很。
却是健康的象征,一如无知之于儿童。
高瞻笑了笑,还是顺着她的话问:“什么?”
“哥跟旬安姐以后会结婚吗?旬安姐会是我嫂子吗?”
没等高瞻回答,高应怜就自顾自说着:“应该可以的吧。旬安姐性格好,又那么喜欢哥,最重要的是她好漂亮啊,她的眼睛好特别,是很标致的丹凤眼,这可跟王熙凤的眼睛一样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丹凤眼……”
这辈子。
高瞻不知怎么的心突突跳,出声打断她,“阿怜,你现在才十三岁。”
声音因为心焦显得有几分严厉。
高应怜吓了一跳。
高瞻惊醒,心疼上前虚抱着她,拍了拍后背,道:“哥不是故意要凶你的。”
“对不起,阿怜。”
声音又变得沉闷了。
高应怜回神过来,抱了抱他,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啊。我知道啦,我十三岁,哥才十七岁,我问得太早了对不对?”重点偏移了,又好像没有,她说:“我刚刚是想说,要是以后哥跟旬安姐结婚……嗯,哥不能像妈一样说我不害臊,这又不是封建社会了,你们要是结婚了,那我未来的侄子侄女遗传到丹凤眼的概率应该会很大吧?要是生了四五个孩子,都是凤眼,然后我叫他们,他们齐齐回头,用着一模一样的眼睛看我,好有意思的。”
高瞻听着她碎碎念,好笑的同时,心里蔓延出一种莫名的难过,细细碎碎的,“你想看?”
“想啊。”
“那就好好长大吧,阿怜。”高瞻摸了摸她的头,似是喟叹。
高应怜皱了皱鼻子,“哥你接下来是不是想说,今晚多吃两碗饭就能好好长大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高瞻愣了一下,失笑道:“你确实不是小孩子。”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高应怜忿忿。
高瞻正要开口,却听到楼下母亲着急的呼唤,“阿瞻,快下来。”
出事了。
高月出事了。
高月的妈妈过来请高瞻去帮忙劝劝高月,她那个嗜赌的丈夫又一次把女儿的报名费卷走,还不知道跑哪儿挥霍了。
高月这次坚持不住了,要上吊自杀。
高瞻赶过去的时候,高月正疯了一样踢踹扒拉着自己腿的两个弟弟,拼命要去够树上的绳子,歇斯底里喊着:“给我滚开,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