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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民死了。
爸爸死了。
那天,高瞻工作总是心神不宁,客人要点的柠檬茶他却稀里糊涂上成了西柚水,一号桌的菜端到了十七号。经理过来特地问他需不需要休息,同事张来娣假装戏谑道:左眼皮跳福,她今晚就勉强请他吃饭送福气吧。
高瞻拒绝了。
中途休息,他给所有的亲朋好友打电话,妹妹在家读书,爸爸去厂里干活,肖喜跟他爸妈在国外旅游,景阳去上海给他姑姑当跑腿……大家安然无事,只是他依然感到不安。
到了下午。
一通急促的电话拉断他紧绷的心弦。
王戌时声音低沉,断断续续:“阿瞻……民叔他……”
高瞻头脑一片空白。
至此,大山倒塌。
往后所有的风雨都劈头盖脸冲他席卷而来。
表三叔公说:那会他扛着锄头正要去自家田里,隔老远就发现父亲骑着一辆摩托车,速度挺快的,才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连人带车摔进了马路边的田里,走近了也没见人起来,才发现不对。
附近没什么人,马路一道长长扭曲的车轮印子。
高民是走神摔进去的。
他挣扎过,大腿下都是泥,腰侧有泥,手上也有泥,他朝田埂边走了几步,没走到那,脑溢血,死了。
他死前在想什么?
会不会有走马灯环节?
想他孤贫无依的前半生;想他病弱死去半年多的妻子;想他一对尚未成年的乖巧的儿女;想他一生没做过坏事,为何会活得这么艰难?
他不是去上班的,像那种坐在清凉办公室中的才叫上班,他在因照料生病的妻子多次请假时已经被辞了,他去工地里干活,除了核算工地工资外,他还要搬砖抗水泥袋。
他要赚钱,要赚更多的钱还债,还要给他的儿女更好的生活。
他们不比别人,他们没了妈妈。
他可以说是被活活累死的。
父亲躺那里,脸色青白,上面有着小擦伤,更多的是灰色的疲惫,深沉而肃穆的劳累。
妹妹醒着哭,又哭着昏过去。
又下雨了。
送走妈妈的时候,也下着这样一场蒙蒙细雨。
此时的高瞻并不知,往后数次悲痛难忍的别离,常伴着雨,以至于在他余生中,每逢雨天,这些记忆便会随着淅淅沥沥雨声漫上来,一点一点将他淹没蚕食,永无止境。
他现在只能茫然的看着,看着父亲。
父亲脸上的皱纹,竟如此深刻,两道法令纹就像黑色粗大中性笔画上去的一样,那双宽厚又粗糙的手,指甲盖里还藏着泥沙,没有任何起伏的胸膛,好像有一股比冬天还要悲凉的风从中灌了过去。
高瞻看了许久,端来一盆水给他擦拭身上的污垢。
“阿瞻,”村里跟父亲要好的钱叔过来了,忍住悲伤拍了拍高瞻的肩膀,道:“你先跟我出去一下。”
去哪?
在前往旧街棺材铺的路上,混着雨水,道路泥泞不堪,有一段路只能下车走。
高瞻全身几乎都湿透,鞋子里渗进了很多水,越走越沉,抬步也越来越吃力,眼前白色的雨雾无尽萦绕,弥漫着一种要人长久走下去的气息。
棺材铺的老板与钱叔交谈了一会,说的什么,高瞻似得了病一样,听得模模糊糊,始终不得要领,最后老板的一声叹息捶如他心头。
几副棺材杵在堂中,对来人虎视眈眈。
他爸一个人来买妈妈的棺材时,也是这样的光景吗?
面对着这些棺材是害怕多一些还是凄悲多一些?
高瞻喉头滚烫。
原来棺材的木材要这么讲究,母亲病死用的杉木,父亲横死,则要用槐木安抚他的怨气。
高瞻不想知道这些东西,他极度剧烈喘气,是一路抬棺的缘故,是快要窒息的缘故。
一直回到医院。
高瞻看见了,一只苍蝇落在了父亲脸上,肮脏的苍蝇,可笑的搓着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