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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瞻做了个梦。
太阳烫得几乎要将整个世界燃烧,寝室里没有,操场也没人,石子路上也没有,榕树的影子被斜斜拉长几度重叠,极暗的阴影中透着一股深沉的压抑。
高瞻上了四楼,教室后门被风吹来,朱肖喜抱着腿坐在走廊护栏上,半个身子悬在空中,将倒未倒。
高瞻看得心惊,不敢大声唤他,“肖喜,快下来。”
朱肖喜回头,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凄悲,黑漆漆的眼珠子似乎要化成两滩黑水流出来。
“肖喜?”
高瞻惊疑而谨慎走近,正要伸手去拉他,却听到对面传来声音——“跳下去!”
高瞻心脏猛地收缩,转头望过去,严旬安正站在三楼走廊上,脸色如同声音一样冰冰冷冷,要将人冻伤冻疼。
他晃了晃神,朱肖喜却在这刻一跃而下。
高瞻探身弯腰去捞,什么也没捞着,眼中是朱肖喜不断下坠的画面,他睁大了眼,无用叫喊着:“肖喜!”
朱肖喜整个人像落叶一样,落地又飘起了几瞬,又重重的嵌在地上。
心口仿佛炸裂开来,胸中无数情绪沸腾汹涌,高瞻寻不着自己的呼吸,无力的趴在栏杆上。
眼前的画面开始螺旋般缩小,一切的各色景物糅合在一块,红的绿的黄的蓝的,交融着变得斑驳陆离,连雪白的墙壁都被染成了难看的棕褐色。
全部压缩成了一个点,然后再也承载不住又都吐了出来,“砰”的一声,化作了蓝天青山碧水。
蝴蝶停息在甘蔗田旁的小野菊花上。
一阵阵柔风吹过,高瞻心里莫大的悲怆还没平息,这些风扰不到他的情绪,只惊扰他的头发与衣角。
他坐摩托车后座上,父亲骑着车——父亲为了凑医药费把车都卖了,他留给他的是更加萧索的背影,他的话串着风传到他耳中,“你妈快不行。”
“什么?”
“你妈快不行。”
父亲回头,眼中遍布血丝,脸上是疲倦、悲伤、以及怨恨,他说:“你为什么要骗我跟你妈?你妈知道后病情突然加重,就剩一口气了。”
高瞻又惊又悲,开口声音已经嘶哑得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爸,不是的,妈——”
可摩托车突然停下了。
到家了。
家门口白纸撒了一地,父亲一声惨烈的哀嚎把高瞻停止了思考、一片空白的脑袋再次唤醒,他后脑勺刺痛不已。
他望见了停在客厅里的木棺,妹妹趴在上面哭得肝肠寸断,邻居们也在场,身上都是素白的枯槁模样,像幽灵。
“我说的。”
高瞻猛地回头,眼睛赤红看着她。
严旬安漠然回视,说:“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忘了什么?
高瞻猛然惊醒。
天色灰蒙蒙,室内更加昏暗不清,他扶着额喘气,胸膛内的心脏异常跳动着,残余的凄怆笼罩他的周身。
耳边响起上周在顶楼楼梯内,严旬安那一声“远瞩”,轻飘飘又沉得让人抬不起头。
他下床打开抽屉,在一本上锁的书中夹杂着一张银行卡,严旬安给的卡,里面的余额是五十七万八千五百六十元。
他攥紧卡,沉默了很久。
天亮了,光慢慢爬在了他的背上,似乎是觉得他背负的还不够多。
高瞻放好银行卡,起身去洗漱。
学校里的树木不少,因天气暖和,快入秋了仍郁郁葱葱,树顶捎带了清晨的白蒙蒙的露水,更加生机盎然。
远眺操场,那上面已有五六十个人或是在摆放桌椅帐篷,或是搬运一些体育器材,能看到他们手臂上红色的袖章,是学生会的。
今天,校运会正式开展。
高瞻膝盖受伤,体育委员余景阳格外照顾他,不仅没有让他参加运动项目,连一些杂事都不给他帮忙。
余景阳的跳高,朱肖喜的接力赛,高月的长跑还有方鹿松的短跑,高瞻等人都轮流去给对方加油,喊得嗓子都嘶哑冒气了。
中途短暂休息,朱肖喜与余景阳去小卖部买零食吃,高月则回寝室拿东西。
高瞻坐在椅子上,不知是气温升高还是站久了,或者两者皆有的缘故,膝盖疼得厉害。
“阿瞻学长?”一旁的方鹿松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高瞻缓慢起身,“麻烦你跟阿月他们说一下,我去教室,等会就回来。”
他的课桌肚里,还有一瓶新的没有打开过的消毒水。
“好,”方鹿松顿了顿,“需要我帮忙吗?”
高瞻摇头,“不用,谢谢。”
方鹿松看着他缓慢离开,等他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后,他才想起,刚刚他额上有汗。
今天天气很热吗?
方鹿松抬头看了看天。
没想到会这么疼。
高瞻攀着楼梯扶手一路走上来,每抬一步,膝盖伤口牵扯拉动,自那传来的痛楚就加深了几分。
校运会盛大,人大多都聚在操场,楼道陆陆续续有几个学生经过,大概是他姿势越来越不自然,他们也就多看了他几眼,继续上下。
抵达教室,高瞻背上汗津津。
教室里空无一人,微风浸进来,轻薄纸张被吹落在地上,高瞻挪步经过的时候,低头看了,是张画得满满的草稿纸,无用的草稿纸。
他实在无力蹲下捡起,迈过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弯腰在桌肚中拿出一个小袋子,里面有消毒水还有棉签绷带之类的东西。
他卷起裤子,膝盖上的绷带表面又红又黄的,血与脓交融,拆掉绷带时更是有剧烈的撕下烂肉的疼痛,他咬着牙把消毒水浇上去,一下子疼得脑子发懵。
他趴在桌上,脸色发白,单薄的肩膀颤抖着,呼吸很粗矿急促。
疼,很疼。
疼到骨子里去了。
自有记忆以来,就没这么疼过。
鼻尖沁出薄汗。
过了很久,他再一次浇消毒水,兴许是疼得神经麻木了,这次倒好受了些,只是处理另一只膝盖,又把莫大的刻骨痛苦经历了一次。
很简单的过程,用时不少,黑板上方挂墙的钟表里,分针从三走到了九。
地上多了哥装污秽绷带棉签的袋子,被风振得手提处“滋滋滋”作响,对面楼传来了高三某班学生齐声读课本的声音,泠泠琅琅。
放置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妈妈。
高瞻接了电话,“妈。”
“阿瞻,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些不对。
高瞻说:“妈,我没什么。”
对面沉默了一下,“是不是感冒了?”
高瞻看了眼膝盖,闷声答:“嗯……”
这几日伤口发炎,确实让他头脑昏昏沉沉的。
“抓几副感冒药吃,你还记得之前的药方吗?”
“记得。”
“晚上别开风扇了,记得盖好被子……”
母亲温柔的叮嘱声声入耳,潺潺流水滋养着他难受的身心,高瞻问:“那妈呢?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江澹经过手术情况好转了起来,留院观察了半个多月,情况稍微稳定,医生建议回家休养——毕竟住院费也不便宜,目前需要坚持吃药与定期检查再做进一步的治疗方案调整。
“好……你不信?回头我让你爸给你说。”
母亲佯怒轻哼了声,高瞻赔笑道歉,“我信,我真的信,妈不要生气了。”
江澹笑了笑,“你啊……”
话题一转,她说:“下个周末也不回家吗?”
高瞻又看了眼膝盖,“还有家教的兼职。”
江澹沉默了片刻,“阿瞻——”
“妈,”高瞻似乎知她将要说什么,开口打断她,转移话题,“这次家教课的学生即将中考,他跟阿怜一样偏科得有些严重……”
与母亲的通话结束了。
高瞻伏在桌上,前额枕着手臂,睫荫将眼下肌肤染了小块浓重的疲倦,他像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