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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个人档案与填报志愿的那阵子,海天云蒸,最高温度达到三十三度。
晨光熹微,高瞻起床洗漱,然后轻轻推开了妹妹阿怜的房门,她正在睡觉,他走近到床边,半蹲下来,可以看到她眼皮微微红肿。
显然,她昨晚又哭过了。
爸爸去世后,阿怜郁郁累累,笑容鲜少在她脸上出现,仿佛贫瘠的土地上再难开出花来。
床头柜的相框里是全家福,一家四口望着镜头,眉眼都是欣喜。
三年前,高瞻考上了崇源中学,暑期里全家去了邻市游玩,在当地著名的寺庙柏树下,请了一个游客帮忙照相。彼时寺院有很多花都开了,恰巧有一只很大很漂亮的蝴蝶停在妈妈头上,也被摄了进来。
后来很多人都问她身上用的什么香。
那时候,可真好啊。
高瞻沉浸在陈旧的记忆中,几乎难以脱身出来。
高瞻轻轻的碰了碰高应怜的眼皮。
那么脆弱,那么天真,只有四根没用的刺来抵抗这个世界的玫瑰啊。
他未能细心爱护,清水浇灌,不时除草,用透明玻璃罩起来,给它们一扇遮挡穿堂风的屏风,一朵玫瑰已然溘然长逝,而另一朵也几近要枯萎。
而更高大的护花者也轰然倒下。
现实的一切都支离破碎。
“哥……”
高应怜睁开了眼,眼睛红红的,模样更加柔弱了。
“哥吵醒你了吗?”
“不是,”高应怜皱了皱鼻子,蜷缩了起来,“我梦见——”
她刹住了话,但高瞻知道她未述之意,心里更加难过了,俯身抱着她,企图给她一些安慰。
高应怜回抱他,忍住不让发达的泪腺继续分泌泪水。
兄妹俩无言的感受着这无法释怀的难过。
临行前,高瞻给高应怜煮好了早餐,并看着她吃饭,叮嘱着要按时吃药,他会打电话给等会过来的王戌时询问情况,实时督促她。
高应怜眼帘低垂,似是不高兴吃药。
高瞻安抚道:“哥回来时给你带好吃的红豆饼跟书,好吗?”
“……好。”
刚出村子,高瞻就碰上了高月,这个暑假她也跟高瞻一样承担起了家里主要的农活尤其是力气活,皮肤还黑了一度,却较之从前更加萎靡了,仿佛被夺取了阳光。
她正带着断了手掌的高建国从医院回来,高建国脾气愈发暴躁,但由于客观条件不配备,他没能再赌博了,唯一可以做的事是整日冲家人不可理喻的大吼大叫,时间久了,他们几乎充耳不闻。
当然,高建国歇斯底里的对象不包括高月,经过那一遭,他打心眼里怵自己的女儿。
他平时贪嘴,最近偷吃了些海鲜引起伤口发炎,高烧不止,迫不得已,高月只得带他上医院看看。
“管好你的嘴,再浪费家里一分钱,我就要你舌头给挖了。”
高建国坐在电动车后座,被威胁得瑟缩着肩膀,同时很窝囊的盯着高月的后脑勺,小声咕哝着:“老子用儿子的钱,天经地义。”
高月的两个孪生弟弟高文高武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了,六月初中毕业,就决心外出打工了,他们学习成绩不好,都不想继续读下去,并都表示赚了钱也好供姐姐读大学。
“你再说一遍。”高月冷冷道。
后面的人没了声。
高月这才看到高瞻,脸色迅速转暖,停了车,忙道:“阿瞻哥,你去学校吗?我载你到车站吧。”
高瞻摇头,他自己就骑了自行车出来,何况也快到镇上了,“叔还好吗?”
不知为何,面对这个沉稳的后辈,高建国总是讪讪,“还、还好。”
高瞻不着痕迹的看了眼他缠上绷带的齐根断的手掌,也没多说,与他们告别,正要离开。
“阿瞻哥……”
高瞻回头,高月看向他的目光中隐隐约约含着希冀,这让他不由心疼,艰难开口,“阿月,如果……有消息,我会跟你讲。”
“……嗯。”
高月眼中的光霎时间就暗了。
高瞻不忍多看,苍白安慰道:“阿月,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嗯,我知道。”
高月嘴角忍不住往下撇,仿佛下一秒就要放声大哭,但她到底没有。
学校门口挂着横幅,上面有高瞻的名字,年纪主任与班主任询问他心仪哪所学校,平时不怎么交流,这会却红光满面,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是余景阳与朱肖喜的出现把他解救了。
他们前阵子去看方鹿松了。
带回来的消息是,方鹿松还在昏迷,准确的说,他现在进入了植物人的状态。
三人谈起他都情绪低落。
坐在街边的饮品店中,看着过往的人群,人生百态,夏日里连绵不断的厚重白云层却俨然不动,树叶偶然掉落。
‘哀伤没有感染性,天空一片蔚蓝。’
高瞻说:“我想在这里继续读书。”
朱肖喜差点跳起来:“瞻哥你这么好的成绩,就在这里读?”
z市只是个小小的三线城市,自然没有与其成绩匹配的优质学府,高瞻留在z市属实屈才。
高瞻低垂着头,指尖触及装有冰水的杯子底部聚集的一小摊水,“我要照顾好阿怜。”
他只剩阿怜这个亲人了。
阿怜还小,她离不开自己,或者说,是他离不开她。
朱肖喜与余景阳都沉默了一会,最后余景阳说:“高瞻,你还是,先考虑考虑一下吧。”
虽然不会更改主意了,高瞻仍答应会考虑。
没有留下来跟他们一块吃饭,家里还晒着稻谷,即便拜托了王戌时帮忙照看,高瞻也要赶着回去,当然,路上没忘记打包一份妹妹喜欢吃的热腾腾的红豆饼。
不是上学的时间段,车站候车的乘客稀少。
高瞻没等到公交车,先等来了钟鸣。
似在他身上安了实时定位器,只要严旬安想,她总能第一时间找到他。
高瞻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上了车。
如果来人是严旬安,他兴许还是奋力反抗,但钟鸣只是代为办事的,也身不由己,办不成事还要受罚。
钟鸣牵引他到别墅后方,严旬安正在别墅新开辟的空地上练箭。
阳光与落叶疏疏而至,严旬安不避不躲,站在林荫底下,挺立如一树傲雪凌霜的梅,她身着镶金线边的白色劲装,外搭着黑色的护臂与护胸,常年披着的长发高高扎起,周身冷冽,又添了几分飒爽。
她手持着一把木质弓把的反曲弓,凤眼微凝远眺,搭箭,勾弦,开弓,正中靶心,整个过程流水如云,充满了力量与的美感。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也。
只略窥到一方,就让人沉迷不止。
高瞻目不转睛。